“听你这么说，我心里亮堂多了。我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，现在北美都时兴男女同居，不结婚，不生小孩，各自非常独立，没有任何的束缚和约束。我知道你很有个性，难道你就真的不受这股潮流的影响？一旦你受影响，我又跟我妻子离了婚，那我不是自讨苦吃吗？”肖翰问。
“你说的潮流没错，也很时髦。但凡事皆有相对。另一股传统潮流一直也没退去，要不里根靠什么当选？靠什么连任？靠经济政策得力，对。但他的保守政策更得人心，你不也欣赏他吗？凡事皆有例外，我不喜欢那种飘摇不定的男女关系，这跟我父母的影响、我的职业都有关系。至于你跟你妻子的离婚，你不应该太多考虑我的因素，你现在的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和空壳，你离婚也不过是办一下手续，不管你是不是同我相处。你现在说到底还是一个孤独的单身汉，我并没有强迫你同你妻子离婚，只是婚姻如果只剩下电话上的爱情，那你还有什么不肯舍弃的呢？”
肖翰觉得露易丝的话语里包含着他无法反驳的道理，他后悔没有早先就同露易丝讨论和争论这些问题。
他们顺着湖边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。走到一张木制的椅子边，肖翰和露易丝坐下来。路灯照在湖里，留下一长串闪耀跳动的光环，路灯的灯泡周围有一些飞蛾和小虫在飞来飞去。露易丝把手臂搭在肖翰的肩膀上，倚偎在他的身上。她希望他能开口说话，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给她听。他在沉默着，她从侧面上看到他在用牙紧咬他的嘴唇，他的眼睛深沉地望着湖里，他的眼光像夜光下的湖水深不可测，她把脸靠近他的脸颊，轻轻地爱抚着。月光柔和地照在湖面上，微风轻轻地吹拂着。
“你看上去还在忍着，不肯把心中的痛苦和委屈都说出来。这样不行。你必须把要说的话说出来，让流淌的眼泪流出来。你为什么非要克制它、压抑它？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吧，让你的眼泪流淌出来吧。老是憋在心里会把你憋死的。”露易丝用手摇晃着他说。
肖翰倔强地咬着下嘴唇，他望着黑暗中的安大略湖，在做最后的克制不让眼泪流出来。
露易丝自己先哭了起来：“你为什么老是忍着，为什么要在心口上插着刀？你必须哭出来，把你的委屈倒出来，你哭呀！你为什么不哭呀？你怎么了，丹尼，你的样子让我害怕，我很少害怕呀！”
他绷紧的脸松弛下来。他终于忍不住了，抱住脸哭了起来，那是永无止息的哭声。
“我想不通，就是想不通，我并没有得罪谁，为什么让我遭如此大的厄运？我已经是小心加谨慎，不想伤害任何人，为什么偏偏在我背后下手？先是方丹这个狗东西，他凭什么这么陷害我？而且你也看到他一直都在抵赖，也没有为他的行为悔恨。究竟是什么动机使他不顾一切地牺牲我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？还有邱隆祥这个怪老头，等明天报纸登出来采访失误的道歉之后，他会怎么想？他这么一个亿万的大富翁，为什么抓住一个不该是我的过错，如此制裁我？他是人，我也是人，为什么他的名誉就那么值钱？到底是不是因为我两次踩中了他的脚后跟，他一直瞧不起我，对我不信任。他这么惩罚我是因为我没有像崇拜吴云龙那样崇拜他，我也从来没有跟他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。但我也没有对他构成任何威胁，他为什么对我下手这么狠？当初如果不是我在给市长的方案中，把他作为合作的一方列进去，他怎么可能有今天？他在惩罚我时，竟然这么冷酷无情，好像我是一个危险的敌人，而要把我铲掉。这是为什么，为什么？还有我的雇主、爱德华让我争取这笔业务时，说过两次，他将无论如何要派我参加尽职调查，让我回中国看我的妻子和女儿。他这么一位跨国公司的董事长却说话不算话，这是为什么，爱德华在强调公司最宝贵资产时，一直把员工放在第一位。没有员工，怎么会争来业务？没有员工，又怎么能为客户服务？而现在他为了邱隆祥这个客户，却把我给无情地抛弃了。如果没有人为他做业务，他有一千个邱隆祥这样的客户又有什么用呢？这究竟是为什么？还有查理，我在他眼里一直是个特别人物。我没有MBA，也没有什么资历，他最早就不同意我去他的部门工作，是爱德华为了做这笔中国业务，而把我安排到投资银行部的。他对中国业务也一直有所保留。这次他抓住我违犯制度和纪律的缺点，而把我赶了出来。虽然他说是让我去读MBA实际上是把我给解雇了。市长倒希望我参与这笔业务，他知道我的参与会对业务有利，他最担心的是查尔顿公司里的人完全以北美的观点看中国的市场，而低估了上市公司的潜力。他也怕文化差异造成隔阂与分歧，他的看法没有错，但他却是远在中国，鞭长莫及。为了这笔业务，我尽了最大的努力，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贡献，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。这是为什么？露易丝，你是我最信赖的人，你也看得清楚，你能告诉我所有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吗？”
肖翰把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，他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。露易丝帮助他擦干眼泪，但是很快眼泪又流淌出来。她想，这个可怜的人，一直在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，一旦流出来，就再也止不住了。他看上去很坚强，实际上很脆弱；看上去深沉冷漠，实际上内心的情感很丰富；看上去他小心谨慎，实际上他一直不会保护自己；他看上去很勤奋，但却没得到什么收获。她的确看得很清楚，她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。她一直觉得中国人也许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，但就不团结来说也一样是世界第一。他们看上去总是互相闹矛盾，有分歧，有争吵，有纠纷，吵完了再吵，打完了再打。她觉得她是在看一出悲剧的上演，其中的主角就是她倾心相爱的人。她没能保护住他，她感到很伤心，很痛心，很寒心。她不住地替他擦干眼泪，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。他像个小孩子似的，在她怀里不住地抽泣着。她感到眼泪又要从她眼中流出来，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哭。她让他的眼泪流出来，是因为他从不哭。她觉得自己很坚强，但也常常忍不住，在他的面前就哭过好几次。
（一五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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